记者暗访长沙非法代孕地下“生育工厂”
摘要：
大象新闻记者近日，“打拐志愿者”上官正义接到知情人举报，称湖南省长沙市辖区内存在非法代孕的手术室和实验室，暗地开展地下代... 大象新闻记者
近日，“打拐志愿者”上官正义接到知情人举报，称湖南省长沙市辖区内存在非法代孕的手术室和实验室，暗地开展地下代孕业务，进行非法取卵手术和受精卵培育等。
收到线索后，大象新闻记者和上官正义蹲点多日，最终将目标锁定在两处地点：长沙县安沙镇龙华岭村一处自建民房，及长沙市开福区绿城青竹园春晓苑一栋别墅。
为了尽可能收集固定相关违法行为证据，自5月9日起，记者开始在这两处地点附近不间断蹲守，发现并拍摄记录下了大量异常情况，并于5月12日向有关部门举报。截至5月13日晚，两处代孕机构已有18名涉事人员被控制。长沙市卫健委对全市相关重点医疗机构展开全面排查，暂未发现其他相关问题。
聚焦：可疑的无牌车
在抵达长沙县龙华岭村后，村里一栋红瓦白墙的三层自建民房很快引起了记者的注意。
这栋自建房建在村内一处地势较高的位置，沿路200米内没有民房，路对面是一座废弃工厂。据当地村民介绍，原本这是个米酒生产工厂，当时厂里租用了这栋自建房作为仓库使用，但工厂早些年就停工了。
自建房前后各有一条水泥路可供车辆通行。入口处有一条岔路，从岔路下坡有一个栏杆式道闸，这在村子里比较罕见。过去这道闸就是自建房的后院，房子侧面有一个带闸门的车库。因为附近有大量树木遮挡，车辆出入并不容易被发现。此外，这栋自建房离国道只有一公里左右的距离，往来交通比较方便。
蹲守过程中，一辆出入自建房的无牌白色商务车出现在记者视线中，这个车辆后座的窗户装着厚重的黑色窗帘。通过观察记者发现，这辆无牌商务车承担着将外来的人员从附近的主干道转运进自建房的工作。
5月11日，记者拍摄到了详细的人员转运过程。早上6点24分，白色无牌商务车从自建房驶出，十几分钟后在安沙大道一处红绿灯路口的路边停下，停车位置距离自建房大概7、8公里路程。
6点47分，一辆黑色无牌轿车从市区方向驶来并停在白色无牌商务车后，随后从车上下来1名男司机和4名女性乘客。值得注意的是，这4名女性在下车后，都换上了司机从后备箱拿出的拖鞋，随后坐上白色无牌商务车后座。6点51分，白色无牌商务车先行离开，6点53分，黑色无牌车离开。
7点左右，白色无牌商务车回到自建房。7点04分，白色无牌商务车再次离开，7点16分又回到早上所在的路口等待。7点38分，一辆黑色电动SUV停到白色无牌商务车后。7点51分左右，另一辆银色电动车到达。司机从后备箱拿出两双拖鞋递到车内，随后从车上下来2名换好拖鞋的女子上了白色无牌商务车。7点55分，另一女子从黑色SUV上穿着拖鞋下来也登上了白色无牌商务车，随后车子立刻开走。8点06分，白色商务车回到自建房送3名女子进入。
5月12日早6时许，记者再次在自建房及安沙大道红绿灯路口处蹲守，又发现包括白色无牌商务车在内车辆，持续向自建房内运送多名女性。
上官正义认为，这家非法代孕机构可能对这些女性进行了取卵手术，之后又将这些做完手术的女子交给下一个接车人，接车人再把她们送回市区。而这些女性在换车时被要求“换上拖鞋”，很可能是为了防止她们鞋子里藏有定位设备。
另一处位于开福区绿城青竹园春晓苑别墅内的非法代孕机构更加隐蔽。这处别墅属于区域内的高档住宅，周边有森林公园，小区安保比较严格。记者发现一辆可疑的黑色商务车出入小区内，该车辆内同样也有厚重的黑帘遮挡。
在12日又一次目睹了转运过程后，记者决定立刻向两处非法代孕机构所在地的公安及卫生健康部门进行举报。
非法代孕点1：代孕妈妈中有聋哑人
5月12日上午9时30分左右，长沙县当地派出所民警接警后迅速抵达位于龙华岭村的自建房，立刻控制了院内包括白色无牌商务车在内的两名司机。
据两人交代，他们当天往自建房送了11人左右。这两名司机称他们每个月工作十几天，平时都是单线联系。主要工作是从外面接人进来，每次接的人不一样，都是生面孔。接送的大部分是女性，偶尔也有男性，参与转运的除了他们两人之外还有其他的司机。
记者在现场看到，这处自建房地上共3层，所有窗户玻璃都有蓝色涂层，从室外无法看到室内情况。自建房大门棕色卷帘门紧闭，门前停了此前记者拍摄到参与转运的三辆汽车。其中白色无牌商务车停在左侧一处车库前，车库内有一道门可以通向一层，角落堆放多个装医疗废弃物品的黄色塑料袋。
自建房一层设有手术室、实验室及病房。手术室内摆放了手术床及相关设施，记者在物品架上看到了有包括体外受精显微操作管、采样专用保存管、一次性使用无菌注射器带注射针、卵母细胞采集器等大量取卵手术及胚胎移植所需的医疗器械及设备。
病房里摆放了16张病床。执法人员进入时还有9名女性躺在床上，其中有供卵的“卵妹”，还有做代孕的“代孕妈妈”。
参与代孕的女性中还有一名聋哑人，上官正义通过手语和她进行了沟通。这名聋哑女子表示，她老家在陕西商洛，是1984年的人，她不知道来的具体时间，只知道是被人带进来的。联系她的代孕机构人员给了她28万费用，让她在这里接受胚胎移植手术。
另一张病床上的女性是来自四川的少数民族，今年29岁，平时呆在长沙。12日早上她才被拉到这里，刚刚做了胚胎移植手术，收了19万元的费用。手术过程中没有打麻药，记者询问她疼不疼的时候，她摇摇头说“不疼”。
随后，记者跟随执法人员到了自建房的二层和三层。二层是空置的水泥板房，三层有一个带密码锁的防盗门，民警和执法人员多次敲门，里面无人应答。
就在相关执法人员在现场进行查处的过程中，上官正义接到了一名男子的电话，他表示自己是“后面的人”。这名男子向上官正义表示，希望能和他见面谈一谈，“你有什么要求我都满足你”。
上官正义质问该男子是否知道这个非法代孕场所内有残疾人参与，并斥责“残疾人你们也敢用，还有人性吗？”上官正义表示，这名男子拨打的是自己私人的生活电话号码，他也不清楚这名男子是如何知道的。在电话中，他建议该男子早日投案自首。
非法代孕点2：麻醉后被丢在手术台上的代孕者
5月12日下午13时，记者从长沙县非法代孕点离开，到开福区绿城青竹园春晓苑附近，与当地执法人员一起进入了此前蹲点的别墅内。
这栋独栋别墅带了一个院子，还有车库，里面停了一辆黑色湘A牌照商务车。在车里，记者看到后坐拉了一个纯黑色的厚帘，将司机与副驾驶同后座隔开。
当执法人员进入别墅时，有四五个工作人员已经逃离，还有几个参与代孕的女性及员工躲藏在隔壁空置的别墅内。在别墅院墙附近，草丛里四处散落着逃跑的涉事人员刚刚脱下的手术服、手术帽等物品。
令在场人员惊讶的是，进入别墅内的手术室时，有一名处于麻醉状态的女子被留在了手术台上。这名女子意识模糊，处于昏迷的状态，然而，给她做手术的人已不见踪影。执法人员立即联系急救中心将该女子送到当地医院监护。
国家对于麻醉药品有着非常严格的管控。国务院2005年颁布并实施了《麻醉药品和精神药品管理条例》，条例中对麻醉药品和精神药品的实验研究、生产、经营、使用、储存、运输等都进行了严格的要求。
执法人员在手术室内四处寻找麻醉药品，但并未找到。在洗手台上，放置着多瓶消毒液，还有一把手术钳留在上面，柜子里有大量的黄色医疗废物包装袋。在工作台一个打开的笔记本上，清楚记录着在这里进行胚胎移植的代孕女子身体情况，包括该女性年龄、是否曾进行过移植、宫腔及内膜等情况。
被执法人员控制的现场人员中有几名代孕或取卵的女性。记者从一名参与代孕的女子处了解到，她来自贵州，来这里进行胎胚移植的手术。12日当天中午12点多刚刚被拉到这里，相关人员给了她16万元的代孕费用，还没有手术。
此外，现场还有一些刚被取过卵的女性。因为身体虚弱无法行走，执法人员联系救护车将她们带离现场，诊治和看护。
长沙官方：自建房黑机构负责人已被控制
2001年，卫生部发布《人类辅助生殖技术管理办法》第三条规定，禁止以任何形式买卖配子、合子、胚胎。医疗机构和医务人员不得实施任何形式的代孕技术。第十二条规定，人类辅助生殖技术必须在经过批准并进行登记的医疗机构中实施。未经卫生行政部门批准，任何单位和个人不得实施人类辅助生殖技术。
针对非法代孕等活动，国家更是严厉打击。2025年4月10日，国家疾控局综合司、国家卫生健康委办公厅与国家中医药局综合司发布“关于印发2025年国家随机监督抽查计划的通知”，监督抽查内容中就有“严厉打击非法行医、开具虚假医学证明、非法应用人类辅助生殖技术、伪造和买卖出生医学证明、泄露或买卖患者就医信息、开展非医学需要的胎儿性别鉴定和选择性别人工终止妊娠等违法违规行为。”
记者查询资料发现，湖南省委、省政府高度重视打击非法应用人类辅助生殖技术等违法犯罪行为，于2024年开展由省委联合省委政法委、省委网信办、省公安厅、省市场监管局等13部门联合开展严厉打击非法应用人类辅助生殖技术“霹雳行动”，多举措、多手段严厉打击买卖精子、买卖卵子、代孕、伪造和买卖出生医学证明等违法犯罪行为。
在记者对相关非法代孕场所进行举报后，有关部门迅速响应。5月12日当天，长沙县卫生健康局发布情况通，称已联动公安、执法、市监等单位及属地各部门开展核查处置。目前，涉事场所已被查封，场所内相关工作人员已被控制，后续将根据调查情况依法依规严肃处理。
5月13日，大象新闻记者从长沙市开福区卫生健康局工作人员处了解到，12日查处过程中在别墅手术室内被麻醉的女子在送医后已经苏醒。经过询问得知该女子是第二次到这处黑代孕机构，当时正在准备进行胚胎移植手术，执法人员到达时，她刚被注射了麻醉药品。针对开福区别墅内这处地下代孕机构，开福区已经成立工作专班，与公安部门联合推进此事。
13日晚，长沙市相关部门工作人员向记者透露，经过卫健、公安等多部门联动连夜调查，又排查出9名代孕机构的涉事人员。目前两处代孕机构已控制18名涉事人员。其中，位于长沙县出租民房中的代孕机构负责人和麻醉师均被控制。位于长沙市开福区别墅内代孕机构的护士也已找到。经初步了解，该名护士来自于一家民营医疗机构。
自5月12日起，长沙市卫健委已对全市相关重点医疗机构进行全面排查。截至目前，已排查医疗机构144家，涉及35个乡镇街道，暂未发现相关问题。
